年9月，林珊已经安顿好在美国的生活，闲暇午后，她会记录自己的日常生活，发给远在大洋彼岸的父母。
而3个月前，她却因为一支母亲节的鲜花染上感染性心内膜炎，差一点，就要死在22岁的夏天。
但林珊对此一无所知。
母亲节的鲜花
医院的走廊狭长逼仄，却包容万象，就像人生一样，从这头望到那头，总能看到许多东西。尤其是在夜半时分，黑夜放大了人们的孤寂与迷茫，医院来去踱步的人，大多正在经历一些困境。
年10月，医院走廊顶灯明亮，病房里不时传来女人隐隐约约的低语，还伴随着阵阵喑哑微弱的咳嗽。病房外，43岁的林风身形佝偻地坐在长凳上，微微颤抖两手搁在膝盖上，愁绪像无形的眼泪，伴随着病房内一声声咳嗽，从他微垂的眼帘滴落。
医院夜景
他失神地愣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回过神来，眼前已经出现了妻子魏茹的鞋，和她笔直匀称的小腿。抬起头，林风对上魏茹疲惫的眼神。多年的夫妻默契无需多言，他起身，和魏茹一起朝着远离病房的地方走去。
医院外的居民楼，人们陷入安稳的沉睡中，暖黄的夜灯像星星一样，守护着人们的美梦。医院里的走廊上，头顶的冷光荧荧地照在这双夫妻身上，他们彼此依偎，却显得无比孤寂。
这本该是一个无比幸福的家庭，夫妻从一贫如洗开始奋斗，而今驰骋商界事业有成，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俩人唯一的女儿林珊，漂亮又上进，在大学即将毕业的时候，顺利考取了海外顶尖名校。如无意外，林珊本该下个月就赴美攻读。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描绘着锦绣未来的蓝图生了褶皱。
时间拨回到年5月，母亲节将至，街头巷尾，毫无意外地各个商家都借着母亲节的势招徕顾客，周杰伦的《听妈妈的话》成为今日最热门的曲目，回响不绝。
林珊路过花店，一缕幽香温柔地流淌进林珊的鼻腔，一旁的花店里，花架上拥簇着大团的粉色康乃馨，绽放得肆意。花架旁，大幅的立式海报以花体字写着：“你有多久没给妈妈买花了？”店员殷勤地走了过来，询问要买些什么，林珊摇摇头走进花店：“谢谢，我自己挑吧。”
还有3个月，林珊就要离开家人前往美国了，那对未来雀跃的期待里，难免夹杂着离别的惆怅。她从缤纷花簇前缓缓走过，恍惚间，拿起一枝娇艳的花儿，却没仔细看到花梗上锐利的小刺。
小刺扎进白嫩的指腹，林珊蹙眉低头看了看出血的手指尖，伤口不深，疼痛的感觉也在片刻后消散。于是，林珊便只轻轻用纸巾擦去点点殷红，便示意店员来把自己挑好的花包装好。
到家时，母亲魏茹正在厨房缭绕的烟火气里忙前忙后，桌上已摆好令人食欲大开的几盘大菜。听闻开门声，她抬头，与抱着一捧花儿的林珊对上眼神。
“妈，母亲节快到了，我给你买了花儿。”林珊走到厨房，将花儿放到一旁的台桌上，要和魏茹一起做饭。但魏茹笑着拒绝了：“不用，快好了，珊珊你去把花插上吧。”
娇艳的花束被插入瓶中，灌上清澈的水，满室芬芳渐浓。不多时，父亲林峰也下班回家了。暖黄的灯光下，一家人围坐聊起珊珊的未来，父母俩心中既有自豪，也有不舍。时间走得太快了，转眼间，女儿已经从一个小不点长成了即将远赴留学的大闺女，离别近在眼前。
死亡，还是偏瘫
这顿饭过去没过几天，林珊突然开始了一阵接一阵的咳嗽。起初，本以为是入夏后空调凉风导致的普通感冒，林珊并不在意，只像往常那样吃些感冒药，便继续顶着咳嗽准备研究生的课业。
但几剂药下去，病情却不见好转。几日过去，林珊甚至出现脑袋昏沉，胸闷气喘、高烧不退的症状，晚上也不能躺平，整夜不断的咳嗽。
一家人这才警觉起来，医院去看病，医生听诊发现心脏杂音，医院去看，当地处理不了。
医院
他们赶忙把林珊送往医院。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医院抽血化验，做了各种检查几经周折，最后竟然站在了心外科门口。
门诊室外，孱弱的中老年人居多，像林珊这样20岁出头的年轻姑娘在这里格外显眼。
魏茹扶着面色潮红的林珊倚靠在长椅上，林风惴惴不安地扫视了一圈四周，最终停在了门诊室外的等候公告牌上。他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两个字：杨成——那是即将为林珊看病的医生。
感染性心内膜炎的发病人群分布
手机页面上很快出现了杨成的信息：复旦大学医院心脏外科副主任医师，擅长微创冠状动脉搭桥，微创瓣膜修复，瓣膜置换，及先天性心脏病，主动脉瘤等的微创及常规治疗。
林风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一丝不苟的男人，他的照片底下患者好评举不胜举。但林风的手心却紧张地渗出了汗，因为这意味着，林珊的毛病极有可能严重到要开手术。
杨成医生的个人页面
而此时距离珊珊原定去美国念书的日子，已不足两个月……
“林珊”的名字刚进入正在看诊那一栏，林风便率先推开门，将一沓雪白的检查报告放到桌上，恭敬地和医生打过招呼，魏茹搀着林珊跟随其后，颤悠悠坐下来，等待医生开口。这是林风一家人第一次与杨成医生见面。
杨成客气地邀请病人坐下，轻轻触碰了林珊的额头，格外的烫手。他又掏出听诊器，用手暖了暖听诊器冰冷的头后，才开始探听林珊的心脏，一阵响亮的杂音旋即传来。
“晚上是不是睡不平？要爬起来透气？”杨成医生的提问得到了林风肯定的回答。
杨成迅速地翻过一页页报告：心超显示二尖瓣见两公分直径的赘生物，随心动漂浮，二尖瓣重度反流，肺动脉高压。
翻到最后一页，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孩：22岁的姑娘，正值青春年少，此刻却面色泛红，咳嗽不止，看起来格外憔悴虚弱。
而一旁，她的父母眉头紧蹙，眼里写满了关切。这让杨成心头涌起一股同为父母的体恤之心，他柔声解释：“情况有点复杂，心脏上的瓣膜有感染，可能要做手术的，先办理入院吧。”
二尖瓣感染示意图
作为商人，林风驰骋商界，小有成就，但他对医学却所知不多，更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女儿，而知道“感染性心内膜炎”这种疾病——
细菌在空气中无处不在，所幸人体有很好的防御机制，大部分情况下，这些进入血液的少量细菌病毒，会很快被免疫系统一举歼灭。但当人体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出现伤口时，细菌便会趁虚而入，如果不巧细菌病毒“毒性”特别强或者量特别多，又遇上一些心脏比较脆弱、抵抗力偏低的人群，细菌病毒就随着血液流到心脏，并定植于心瓣膜，引发心脏瓣膜炎症，导致二尖瓣膜毁损，重度反流，这便是感染性心内膜炎。
感染性心内膜炎的病因可能极其简单，洗牙、扦脚引起的创面都可能导致发病。但感染性心内膜炎的病程却极为急骤凶险，死亡率极高。
治疗的矛盾
在病房，林珊因疲惫和疼痛而沉睡。病房外，杨成与林风夫妇正神色严肃的小声交谈着什么。杨成的头略略偏向病房里的林珊，沉默片刻后开口：“林珊现在情况很差，二尖瓣的返流特别严重，心功能很差，随时可能发生急性心力衰竭而亡，但……这还只是危险之一。”
“危险之二在于，林珊的二尖瓣上有一个2公分大的巨大赘生物，伴随着心脏每分钟60到次的跳动频率，赘生物不停甩动，随时可能脱落，最常见的是脱落到到大脑动脉，造成林珊大面积脑梗塞，到时候……不死也是偏瘫，一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
要排除这两个风险只有尽快手术，但是她没有正规按照足疗程的用过抗生素，心脏里面的感染还没控制，甚至血液里面还有细菌，处在败血症阶段，这个时候手术的风险极大，不仅瓣膜难以修复，置换的换瓣也可能难以和她的心脏愈合，甚至发生感染再次播散而危机生命。
林珊的情况是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现在不做手术吧，心衰、大面积脑梗随时可能发生，危及生命；现在做手术吧，感染没控制，瓣膜无法修复，甚至感染播散加重，同样危及生命。
多番考虑，折衷的解决方案是给林珊用最好的抗生素，杀灭细菌，在最短的时间内创造手术的机会。
林风夫妇万万没想到林珊的病情会这么严重，呆愣片刻后，林风打开手机，想要借助网络了解这种病的相关信息。但刚在搜索框敲出感染性心内膜炎几个字，紧随其后就跳出了“死亡率”三个刺眼的黑字。他的手略略一颤，手机险些滑落。
医院
没有严重并发症的急性感染性心内膜炎患者一般可以治愈，心力衰竭是最严重的死亡原因，然后是肾功能衰竭、脑栓塞、细菌性动脉瘤破裂和严重感染……手术风险高。手机屏幕上字字分明，与杨成刚才说的话别无二致。每一个字林风都认识，但每一个字，却又会让他的脑海中宕机一次。
林珊是受了什么伤？近来从不曾听她提起过。夫妻俩的手紧紧相牵，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至此。原本铺在女儿眼前的蓝图，应该是春和景明、绮丽万分。萦绕他们心头的，本该是对离巢雏鸟的牵挂。而不是现在，以生命为筹码的抉择：林珊的情况必须做手术，但手术风险很高，如果手术失败……林风不敢往下细想。
林风在脑海中设想了不同的治疗结果，期间，他悄悄给医生包了一笔数额不菲的红包，但被拒收了。林风在社会历练中习得的潜规则，在这里行不通。
在医院陪护的深夜，林风徘徊过一间间病房，偶尔能听到有那么一间病房里的家属，为付不起的治疗费用痛苦呜咽。
有那么一瞬间，怜悯之后他心底飘过一丝庆幸，至少对于珊珊而言，在这场与死神搏斗的比赛中，金钱不会成为掣肘。他可以选择更贵的补品，更贵的方案，即便最后……结果不那么理想，他也能负担得起女儿后半生的生活。
熊猫血
要在感染的基础上做二尖瓣修复非常困难，林珊的手术难度极高。险峻的病情不仅是对林珊一家的考验，也是对操刀医生杨成的技术和心理素质的一次严峻考验。
首先要解决的便是术前备血的问题：林珊由于感染性心内膜炎，出现了严重的贫血情况，但她是罕见的Rh阴性血，这种血型又被称为“熊猫血”，在人群中占比仅0.3%，血源非常稀缺，很难申请到足够她完成手术的血量。
因此在对林珊进行铁剂药物治疗的同时，杨成医生也赶紧与输血科等科室联系申请了允许手术进行的“熊猫血”。
但即便以上的困难都克服了，还是有可能出现手术不成功的情况。假如修复手术不成功，杨成医生就要考虑给林珊做二尖瓣置换术，手术过程中，林珊将面临两次心脏停搏，风险同样很高。
一旦选择了瓣膜置换方案，即使手术成功，未来林珊也需要终生复用抗凝药，医院检查，不能生育，终其一生的生活质量都会非常差，这对一个才22岁的姑娘来说，几乎就等于大半辈子毁掉了。
但没有人告诉林珊这些，在爸妈的呵护下，她依然是那个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的女孩，以为自己只需要一场普通的手术便能恢复健康。
10天后，是林珊手术的日子。在父母的陪伴下，她被推进手术室，一针麻药被推入体内后，珊珊昏睡过去，银光熠熠的手术刀落了下来。
杨成医生小心翼翼地用他惯用的正中小切口手术，6公分的小切口既美观，又能最好地暴露心脏和二尖瓣。
打开心包，一颗鲜红色的心脏豁然眼前，建立体外循环，心脏停跳，一切按部就班。但当林珊的二尖瓣暴露在杨医生眼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二尖瓣上面可怖的巨大赘生物随时可能脱落，要了林珊的性命，瓣膜上面的感染也比较新鲜。
清除了赘生物和感染的组织，该到修复瓣膜了。
杨成最终使用了了人工腱索和瓣叶修复，加上成型环等技术手段来尽量修复林珊的瓣膜。尽管有修复不成功的可能性，届时将面临再次心脏停跳，换瓣膜的情况。但是如果修复成功，林珊就会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可以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结婚生子，不需要终生服药，更不会影响生育。权衡风险与受益，值得冒险一试。
手术室外，林风夫妇等候在那扇门外，时间像一根韧性极强的橡皮筋，一分一秒都被拉得老长老长。那节律轻盈、乐感优美的钟声，突然变得如钉锤般沉重，一下一下敲击着心房。
杨成医生
而门内，手术仍在一步步进行下去，布线，上瓣，落瓣，打结……手术室里如战场，无影灯下，杨成医生的脸色被照得煞白，蓝帽子边缘上的汗水清晰可见，瞳孔中的红血丝亦是根根分明。
幸运的是，林珊的二尖瓣修复手术很成功，赘生物被顺利取出来，二尖瓣功能良好，体外循环也顺利脱离，自然也没有必要经历二尖瓣置换术了。经历了漫长的手术，林珊安全地返回了监护室。此时此刻，杨成医生虽然身心疲惫，心中却充满了成功挽救一个年轻生命的喜悦和完成一台高难手术后的职业成就感。
大洋彼岸的她
医院休息了一周多就出院了，出院时，她的脸上已经渐渐有了血色，再进行一个月的巩固治疗，就能完全恢复了。后来几次查心超，也没有反流，完全正常。从头到尾，林珊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几度在生死线上挣扎。
那天午休，杨成医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