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大门,秋日把一切都映照的犹如镀了一层浅金色,炫目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一切恍如隔日。前一天的我,经历了恐惧、焦虑、担忧、崩溃、绝望、欣喜……我的身体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
事情要从那天早上说起。那天一早,我便在手术室开了工,一台剖宫产结束,我趁下一台手术打麻醉的间隙跑到大手术间看主任开刀。主任和助手在开一个“中央性前置胎盘”的孕妇,据说术前B超提示胎盘大而覆盖面积广,整个子宫下端切口处都是胎盘,而且血流丰富,手术难度很大。那个孕妇因为胎盘位置低一直有阴道出血,在病房保胎保了3个多月,保胎药一停就有出血,不能活动,甚至不能起床大小便。她根本没法出院,一直是她妈妈在身边照顾她,终于等到36周提前剖腹产(通常前置胎盘的病人我们会提前给予终止妊娠)。但她是我们这里的模范病人,她对医务人员很客气,每次我去查房的时候,她都冲我甜甜的微笑,我们都喜欢叫她的小名“茵茵”(化名)。手术前一天,她妈妈还拦住我硬塞了两颗费力罗巧克力,说是第二天就开刀了。
我进去看的时候,主任刚把子宫切口打开,切口下方就是胎盘,她向上沿着胎盘边缘破了膜,羊水流出的同时部分胎盘也开始剥离,羊水混着血水向外流,主任一手伸入子宫,牵出小孩的两只脚,10点13分胎儿娩出。整个过程一分钟都不到,出血也不是很多,顺利的就像是在开一个普通的手术。护士长对病人说了句“小孩出来了”,茵茵冲她笑笑,等一转身再和她说话的时候,突然发现她双眼向上翻着,整个人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四肢强直、双手紧握、手臂屈曲,此时再怎么呼叫她都没了反应,整个人失去了意识。主任在台上急了,词不达意,好容易大家听懂她说用激素,我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恐怕是“羊水栓塞”了!
羊水栓塞是个分娩过程中发生率几万分之一的罕见并发症,就是羊水中的有形成分进入血液循环,引起过敏、肺动脉高压危象、凝血功能异常、多脏器功能衰竭等症状,它的死亡率极高,也有人说羊水栓塞抢救不回来是很正常的,因为发生太快太凶险了。这个病人极有可能因为胎盘位置低,血流丰富,羊水直接进入了血液中。
抗过敏的激素用过了,心电监护仪开始报警,心率、血压低到测不到,前后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患者面色苍白、嘴唇发青,整个四肢青紫而强直,甚至连尸斑都出现了,我头一次遇到羊水栓塞,事情发生的太快,我突然有种恐惧——茵茵怕是救不回来了吧?此时主任大叫“没呼吸了,没呼吸了,快抢救!”麻醉主任推来了呼吸机,紧急气管插管,护士长胸外按压。主任医院派专家来参与抢救,并把全院上下包括院长、医务科、妇保所的领导都叫到了手术室,我理所当然地成了记录员,记录每时每刻患者的生命体征及用药情况。紧接着用罂粟碱,它是从罂粟中提取的特殊物质,专门用于动脉痉挛,接着还是用激素。几分钟后,患者心率终于上来了,但生命体征仍不平稳,情况依旧不乐观。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单。
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带着ICU的主任来会诊了,此时患者羊水栓塞由过敏-肺动脉高压-血液高凝状态,紧接着进入了血压低凝状态,真正转变为了DIC(弥散性血管内凝血)。病人开始大出血,子宫上胎盘剥离面的伤口开始出血,眨眼功夫,手术台下就积了ml的血。赶快输入凝血物质,输血补充血容量,但输血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出血的速度,医院血库告急,要到市血库去领血。但病人仅仅10分钟就再次失血ml,此时累积失血ml,那里等得到输血?专家会诊后果断决定——立即切除子宫!
在旁边记录的我,心被刺痛了一下,她才只有30岁,保胎保了3个多月,她为这个小孩牺牲太多,她的老公是某某公司的高管,保胎期间我从来没见过他,听说开刀之前的术前谈话,他什么都没问,只问了一句:“小孩有危险吗?”现在毅然决定要被切除子宫,那茵茵今后的命运又将如何?但没有办法,为了保住生命,必须要切除这个造成失血的器官。
10点43分,开始切除子宫,院长亲自坐镇配合血源的供应,期间不断地输血支持治疗,总算患者的脸上有了些血色,等到子宫完全切除下来,大家都松了口气。我看了一眼被丢弃在墙角的标本,那个子宫被完全剖了开来,像咧着大嘴的怪物死气沉沉地躺在血水中。
13点20分,手术终于结束,术中总出血量ml,输血ml,患者生命体征逐渐平稳,抢救成功,一条命总算是捡了回来。大家又累又饿,但没人做逃兵。下午3点多,全身麻醉结束,麻醉师撤掉呼吸机,又在手术室里继续观察了两个多小时,但茵茵并没有像正常全麻的病人一样醒过来,只是一直眼睑睁着,偶尔会躁动,但依旧没有意识,她看不见也听不见。想到她昨天还对我微笑,我心里绝望地想:难道那将成为永恒?
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就发生了重大变故,虽然我们积极地抢救,但毕竟脑细胞经历了缺氧、缺血、再灌注的过程,必定经受了损伤,人是救回来了,后遗症肯定会有,但一个连子宫都没有了的女人,我只是希望她不要再成为植物人。
一个晚上我们守着她,她依然眼睑微睁,呼之不应,没有意识。凌晨3点多,护士紧急叫我,说她烦躁不安,我跑去看她,她在床上不停地翻身,痛苦地嘶叫着。她的妈妈一边流泪一边对她说:“茵茵,茵茵,你那里不舒服?”一天之内她的妈妈似乎老了10岁。我不敢用镇静剂,怕对她的大脑造成进一步的损伤。好在她烦躁了几分钟后,又昏睡了过去。
我一晚上没睡好,心事一重接一重,合上眼就梦见手术中大出血,一会又梦见大出血人没抢救回来,我的心脏脆弱的再也经不起折腾。
一早我去看她,她不知何时已恢复了意识,半卧在床上,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看到我进来她竟然冲着我微笑。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么熟悉的笑脸啊——姣好的面容,轻扬的嘴角以及弯成月牙形的双眼,天地亦为之动容,我忽然感动的要流泪。
她妈妈看到我对她说:“茵茵,你记不记得祝医生?她老是来看你的。”原来她除了她妈妈以外谁也不认识了,连老公都认不出,话更是不会说了。她看看妈妈又看看我,只是冲着我微笑。我忽然觉得我们付出的这一切都是值得,不为别的,但求这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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