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老头儿第78次住院了，我一边写抢救记录一边想，可能这老头儿以后不会再来了，因为这一次大概出不去了。
老头儿是个80后，那种有红本本的师级老干部。从十几年前明确诊断冠心病后就反反复复在我们科住院，也就成了老熟人。
只要病情不那么重，每次都笑呵呵的，而且矮矮胖胖的，说话跟唱戏一样拖着长长的腔调，在这一群老干部里显得有些可爱，大家都可以乐意喊他强哥。
老头儿的病很多，光主要诊断就能列个十来条，不单单是心脏，全身血管都一塌糊涂，左上肢动脉栓塞过，双下肢胫前动脉重度狭窄，接近闭塞。
吃的药也很多，有次主任查房数了下，近三十种，保守估计一天得吃50粒药片或者胶囊，经管的医生们都试图做一些调整，竟发现没有一种药物能够减掉，要知道光抗栓就华法林、氯吡格雷和西洛他唑在联用。
这样一个病怏怏的小老头儿惜命的很。在数年前得知自己介入治疗机会不大时，他便对自己的病情开始了深入的学习和研究。
前两次住院我是他的管床医生，每天查房时，他都抱着他的智能老人机专心致志地研读，戴着老花镜，手机上的字体大到一个屏幕只显示几行字，我曾悄咪咪凑上去看过，大概就是一些健康杂志或者资讯一类的。
有时候看到跟自己病情相关的内容，总会问，这个蚓激酶胶囊我能不能吃？这个银杏叶片我能不能吃？有时候他的陪护阿姨也跟着一起问，外面地上的草叫什么？听说泡了水喝可以消肿，试试看可以么？
每次我都满头黑线。
上一次住院时，老头儿精神状态不错，有天查房他给我画了张画，就像这样。????
并且一一给我做了解释，一边听我一边想，这真是一个可爱的老头儿。
这次老头儿病的有点重，急性心肌梗死合并肺部感染，来的时候血压已经维持不住了，血管活性药物已经在用了。很不幸，各种指标都飙的高高的，心梗、感染、代酸、高钾，对他来说每一个都是要命的。
一天后，老头儿走了，多少还是受了些罪，儿女都知道他求胜欲望很强，最后做主给他插管上了呼吸机，可这还是没能改变结局。
今天在整理他的死亡病例时看到台板底下还压着老头儿画的画，突然觉得内心有些东西在涌动，说不出来的不适感，这个老头儿以后真的不会再来了。
写在文末：
我也说不出是什么情感，好久没有这种感受了。医院里的各种场景平平淡淡的讲出来可能就足以震撼人心，但对久在临床的人来说，却是越来越麻木，我已经很难写出什么了。之前曾经天真地想，如果我没做成医生，我就揣点医院的门口、走廊、楼梯间里，听那些面色晦暗的人们讲故事。现在，如果我不做医生了，我大概会去公司，毕竟赚钱使我快乐。
壹砚梨花雨
